辜晓进（深圳大学传播学院教授、传媒与文化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，本刊学术顾问）

　　导 读： 全球各地的新闻媒体都在试图探索应用AI的最佳方法，甘尼特让AI为稿件做摘要，《图片报》依靠AI实现跨语言音频传播，印尼媒体用AI提升产品价值和用户体验。针对AI企业带来的冲击，主流新闻媒体持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：《》以侵害知识产权名义起诉AI企业，而《金融时报》、等则选择与AI企业商谈付费协议。《华尔街日报》总编辑艾玛·塔克表示，AI带来的变化将是巨大的，甚至超过纸媒向数媒的变化。

　　早在3月14日，《》副执行总编山姆·多尼克（Sam Dolnick）和人工智能新闻开发部主任扎克·苏华德（Zach Seward）就向该报编辑部发布了AI指南性文件。文件称，随着生成式AI实验在编辑部和评论部开启，以下规则将适用于对此类工作的指导和对采纳这项技术的解释。

　　1. AI是服从使命的工具。我们视生成式AI为一种强有力的工具，而非魔术般的解决方案。这种工具和我们之前使用过的先进技术一样，只服务于我们的使命。

　　2. AI始终受人类视角的规范。记者和专业人士具有其难以匹敌的竞争优势，在AI时代将显得更加重要。我们的人才是令《》成为世界最好信息源的保障。我们的工作必须永远在采编人员的把控下完成，我们将对一切报道负责，不论它们是如何产生的。任何生成式AI应用，都必须始于记者获得的实质信息。我们生产的一切内容，必须经编辑把关。

　　3. 透明化与伦理化。我们送达读者的任何信息，都必须真实准确，符合本报的高标准，并遵守我们的新闻伦理手册。如果较多使用AI，我们就要告知读者我们的生产方式并做出解释。

　　全球各地的新闻媒体都在试图探索应用AI的最佳方法，同时也在避免陷入虚假新闻陷阱。这是一种复杂的平衡，特别是在AI技术与新闻业商业模式之间仍存在不确定因素时。荷兰莱顿大学副教授托马斯·多兹（Tomas Dodds）最近调查17个国家的37家新闻媒体的AI规则后发现，大多数媒体都强调了AI在新闻内容生产方面所具有的价值，而欧洲媒体还普遍关注到使用AI工具时对隐私权的保护。此外，大多数媒体都提到涉及AI的伦理议题。但有趣的是，在涉及伦理议题的规则方面，媒体们高度同质化。这些规则如此迅速地齐刷刷出现在北美和欧洲媒体，也令人感到奇怪。多兹在调查中发现，这些规则大都自上而下制订，即基本是由总编辑甚至母公司高管个人制订，较少征询底层记者的意见。他建议应自下而上制订此类规则，以体现应用层面的关切。

　　旗下拥有数百家报纸的美国大型媒体集团甘尼特公司，正在出台一个新项目，即为每条新闻添加由生成式AI制作的摘要，并置于标题下方的显著位置。被称为“关键点”（key points）的此类摘要，完全由AI制作完成。目前，甘尼特旗下最大报纸《今日美国》已经开始在部分版面实施该项目。在文章底部，注有如下字样：“位于顶端的此关键点在AI的支持下生成，并于出版前经记者审阅。”集团高层在发给员工的备忘录中说，AI生成的摘要“旨在改善报道工作，提升用户体验”。该项目将在内部培训9个月后，才会在全集团全面展开。

　　新闻媒体与虚假信息的斗争从未停息，而AI的引入令此类斗争更具挑战，特别是在世界多国处于大选年的关键时刻。法新社数字核查总编辑和全球副总编格雷格瓦尔·勒马尔尚（Gregoire Lemarchand）位于这一斗争的最前线，在访谈中提出了自己的观点。他说，虚假信息通常并不难觉察，但在社交网络里却能飞快传播，并且每逢新技术、新工具、新平台出现，它们都会很快收入囊中，而当我们去纠错时，往往为时已晚。所以说，与虚假信息的战斗是不对称的，例如AI可在几秒钟内生成虚假的影像或声音，而证伪花费的时间却长得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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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他透露，法新社为此成立了一个有150名记者组成的事实核查团队，这在全球是独一无二的。“我们在全球五大洲用26种语言在自己的官方网站布核查信息。我们因此成为值得其他新闻媒体信任的信息源。”“此外，我们还开发了一个可供所有搜索者免费核查的插件，里面有一整套开源调查工具，可为其他事实核查者节省大量时间。目前有12.6万用户。”

　　针对AI企业带来的冲击，主流新闻媒体持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：与AI企业合作开发，或起诉这些企业。原因何在？新闻媒体不同于音乐或图书出版商，其在知识产权保护方面正努力保持一致。事实是，美国八大区域的报纸正加入《》等新闻媒体，于本周展开对ChatGPT母公司OpenAI和微软的诉讼。目前《》是唯一以侵害知识产权名义起诉AI企业的大型媒体。而《金融时报》、、艾克索·斯普林格等其他大型媒体，则选择与AI企业商谈付费协议，涉及每年数百万美元。他们这一诉求对《》高达数十亿美元的新闻业补偿诉求形成了一种瓦解。

　　在两者之间，很多新闻机构正面临复杂的选择而态度各异。基于广告商业模式的新闻媒体，对来自搜索的访问量具有依赖性，他们担心科技公司用AI服务掏空其内容而未能为他们带来流量。等牌照商业模式媒体，在与AI企业达成协议后无所损失。有数十年以上历史的老牌媒体，其丰富的档案数据库是AI企业训练大型语言模型的宝贵材料。广播公司和有线新闻网等拥有大量档案视频数据的新闻媒体，则比文本为主的媒体更具影响力。

　　《华尔街日报》的母公司新闻集团5月22日宣布，已与ChatGPT的母公司OpenAI签订长期协议，约定OpenAI将在使用集团旗下媒体的当前内容及档案资料时须获得授权。新闻集团在声明中称，OpenAI同意，在回应用户提问而要使用新闻集团旗下媒体内容时，须获得后者授权。新闻集团在美国、英国、澳大利亚拥有数百家报纸，但此次协议只适用于部分报纸。须授权进入的媒体包括美国道琼斯出版集团旗下的《华尔街日报》《巴伦周刊》《市场观察》《纽约邮报》等媒体，英国新闻集团旗下的《》《星期天》《太阳报》等媒体，以及澳大利亚的《澳大利亚人报》《先驱太阳报》等媒体。

　　《金融时报》成为英国第一家宣布与ChatGPT母公司OpenAI签订授权使用协议的新闻媒体。在此之前的2023年12月，美国的《政治》媒体、《商业内幕》及德国的艾克索·斯普林格集团都与OpenAI签订了内容使用协议。其他签约媒体还包括以及法国的《世界报》和西班牙的《国家报》等。《华尔街日报》正在推动达成协议。

　　据《金融时报》报道，英国各大报业集团警告苹果公司，其推出的用于拦截网络广告的“网络擦除”（web eraser）工具将给新闻业的财务可持续发展带来风险。苹果公司正在为其电脑和手机的下一代浏览器（iOS 18）安装基于AI的广告拦截插件，令用户可以轻易移除网络内容里的广告。为此，英国新闻媒体协会致信苹果公司，强调苹果此举将为新闻业的数字内容收费带来负面影响，而广告仍是很多报纸的主要收入。协会就AI工具有选择地改变新闻媒体的网络内容表达关切。苹果公司暂未就路透社的相关询问做出回应。

　　艾玛·塔克（Emma Tucker）是2023年2月到任《华尔街日报》总编辑的，也是纽约报纸中的首位女总编，此前任英国《星期天》总编辑，并带领团队在AI内容生产方面做出突出成绩。她来《华尔街日报》时，该报正面临裁员和华盛顿分社的机构重组。她在周三的伦敦峰会上表示，AI带来的变化将是巨大的，甚至超过纸媒向数媒的变化。“但必须确认的是，我们生产的新闻必须让人们愿意为其付费。而很多人购买报纸不一定是为新闻付费，他们可能只是为了玩字谜游戏。”她认为，在未来的5至10年内，要专注于两个问题：一是我们可以做哪些难以被别人取代的工作；二是我们可以做哪些机器人不可取代的工作。“本报的出路在于内容付费。”今年头三个月，《华尔街日报》的付费订户同比增长8%，达到420万个，其中370万为纯数字订户，这比2019年增长了62%。

　　从现在开始，德国《图片报》部分播客产品将同时用英语发布，此举是该报与“第11实验室”（ElevenLabs）合作的最新成果。ElevenLabs专注于研发AI语音模式，目前已能实现细腻、逼线种语言转化，其AI配音工具可完成上述29种语言中的任何语音翻译转换，并可达到当地人发音的标准。该报去年底推出的Hey播客，迄今已由AI语音回答了超过4500万个问题。《图片报》的母公司是德国最大报业集团艾克索·斯普林格集团，集团旗下两大报纸《图片报》和《世界报》目前每月的音频流量高达200万次。自2020年以来，这两种报纸先后装备了集团研发的AI语音生成器，其中的《图片报》每年发布4万篇语音文章TVT体育。

　　十年前创办的印尼新闻媒体集团IDN Media，拥有新闻网站《印尼时报》、7个垂直媒体、1个直播客户端以及若干数字媒体，月活用户7000万。该媒体产品负责人认为，AI在媒介经营管理方面的作用存在于两个领域：一是帮助用户发现媒体产品价值，二是改善用户体验。自2023年10月在《印尼时报》推出AI“要点”（Intinya Sih）以来，截至今年3月，用户的驻留时间增长了12.5%，反馈增长了244.8%。

　　IDN以受过高等教育的千禧一代为主要用户。在对其中1000人进行调查后发现，这些年轻人在社交媒体上花费的时间超过任何新闻网站，但他们主要受娱乐内容和简洁化的信息所驱动。而且，他们对社交媒体的信息也保持警惕，仍有转向新闻媒体进行核实的需求。于是IDN推出“要点”工具，为每一篇文章配上可以在20秒内读完的摘要，效果良好。

　　《华尔街日报》计划将其亚洲总部从中国香港搬至新加坡。该报称，他们是在其他外企重新评估在香港的分支执业计划后做出此决定的。该报总编辑艾玛·塔克在给员工的信中说，这一搬迁将伴随一定数量的裁员。她说：“这一改变部分原因是结构性的，即我们正将商业、金融、经济的报道整合为一体；另外的原因是考虑地理因素，即我们将重心从香港转移至新加坡，和很多我们报道的企业一样。”关于员工影响，她补充说：“作为搬迁的结果，一些同事，特别是香港本地的同事，将会离开我们。”报业公会在一份声明中提到，“很遗憾得知8位来自香港和新加坡的记者被公司解聘”。在亚洲，《华尔街日报》分别在东京、新德里、香港、北京、首尔、台湾、悉尼建有分社或记者站。